陳年重生關鍵詞:垃圾、黨史和雷軍

2015/01/13 15:09     

 

陳年重生關鍵詞:垃圾、黨史和雷軍

來源:GQ雜志

陳年用于自我鞭撻的詞匯是激烈的,近乎咒罵。“垃圾”,他說,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宣示與過去那個自己的徹底告別。過去的陳年驕傲而果斷,掌控一切,他創(chuàng)辦的凡客誠品一度估值超過30億美元,是中國互聯(lián)網(wǎng)新貴以及電商行業(yè)驟然崛起的龐然大物,并幾乎成功上市。他也從一個不事穿著、和敏感的文化人變成了一個信奉戰(zhàn)功文化、激進而高壓的企業(yè)統(tǒng)治者,醉心于KPI、銷售數(shù)字,從中國當代政治中學習管理術,意氣風發(fā)。

幾年過去了,陳年帶著憤怒拋棄了幾乎所有他曾引以為傲的東西,無論是價值觀、理想,還是使凡客公司在短時間內成為一顆新星的那些行事原則。

改變涉及細小之處,比如他如何看待一部名為《壽司之神》的紀錄片。紀錄片講述日本壽司大師小野二郎如何制作料理。2011年前后,陳年第一次看完,覺得小野二郎歲數(shù)已經(jīng)很大了,應該趕緊開連鎖店。幾年后他重看了一遍。“你知道我干了一件什么事嗎,我把他的每道菜都截了屏,放在自己手機里,吃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眼。我才知道金槍魚這么重要,我覺得自己才會吃壽司。我上次看完以后就沒這個觸動。”

吃壽司這個小小轉變背后,是陳年對企業(yè)管理、對財富看法的顛覆性改變。他不再談論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和《毛澤東選集》,而是開始看起日本明治維新史。他曾把主要精力用于追逐銷售、庫存、公司的員工人數(shù),如今他關注的是設計風格、面料、針腳,并為做好一件白襯衣而苦讀時裝設計入門書。他不再堅持萬人公司、鐵腕統(tǒng)治和以此為代表的個人英雄主義。你能感覺他那股急于對過去進行徹底否定的沖動。“那不是一個公司的失敗,那是一個人生觀的失敗。”今年第二次坐在《智族GQ》面前時,陳年說,“我覺得自己那時是垃圾。”

伴隨著這種變化發(fā)生的是他個人自信的崩潰以及凡客公司江河日下的生存狀況。2009年,最高峰時,凡客有1.3萬名員工。如今,經(jīng)歷了2013年的債務危機和隨之而來的縮水和裁員,凡客員工只剩300多人,成為一家尷尬求生的轉型公司,陳年則在好友、投資人雷軍的監(jiān)督下開始了又一次痛苦的自我洗禮。

說“又一次”是因為,這并不是陳年第一次顛覆自己。上一次過程發(fā)生在他從出版業(yè)進入商業(yè)領域之際,他第一次穿上了西服,逐漸遠離了原來的文人朋友。他的個人財富劇增。2012年,陳年首次接受《智族GQ》的采訪時,凡客如日中天,他本人看起來堅定無比:“現(xiàn)在開會,就是數(shù)據(jù)中心在那兒展示數(shù)據(jù)。比如說某個事業(yè)部增長了10%,但整個公司增長了13%,那個事業(yè)部的人就坐那兒很嚴肅很沉重,那根本就不說話了,那都是鞭子。”

很難相信同樣的話在兩年之后出自同一人之口。再次坐在《智族GQ》面前的陳年說:“專注、極致、口碑、快,凡客就做到了快。今天還有很多公司是靠燒錢,但我相信,慢慢地這個國家也會回歸品質,因為你沒品質肯定完蛋。”

他幾乎完全把舊的陳年和舊的凡客殺死了。新的陳年和凡客卻還在艱難地出生,前途未卜。

 

起點

2014年7月22日。陳年坐在國家會議中心的舞臺下面,看著雷軍身穿“凡客三件套”發(fā)布了小米手機第4代產品。一個月之后,已沉寂了接近一年的陳年站在北京798藝術區(qū)的一座舞臺上,手里舉著一件白襯衫宣布歸來。雷軍的名字被清晰地印在演講的PPT中,他說:“咱能不能,先做好一件襯衫?”

在這場名為“一件襯衫”的新品發(fā)布會上,陳年類比小米手機,稱手中的是一件“能跑分的襯衫”,他口中則充斥著“氫鍵”、“羥基”、“聚烯氫薄膜嵌條”、“阿克蘇長絨棉”等生僻詞匯。這確實唬住了原本“只是給陳老板面子”的供應商們,他們原本打算就聽15分鐘,然后出去喝茶。“后來他們都沒走,他們坐的地方我看得很清楚。”陳年說。

這一次凡客和陳年的巨變,也許是在他與雷軍的一次次酒局上明確的。兩人的溝通多是在酒桌之上。但在陳年看來,真正的起點是更早發(fā)生的一次與雷軍相關的故事。有一天,雷軍到凡客來挑衣服,最后兩人發(fā)現(xiàn),凡客已經(jīng)生產過一千四百萬件襯衫,他們卻無法從幾百個衣架里挑一件白色的襯衫。

意識到凡客的產品質量出問題之后,陳年從凡客網(wǎng)站買了很多鞋,鋪了一地,一雙一雙穿。“我凄涼啊,每天下班,晚上深更半夜,樓里面一個人都沒有,我在那兒一雙一雙穿這些鞋,心里覺得挺難受,那時候與你的理想已經(jīng)背離了。”他所說的理想,是希望大家對凡客這個品牌交口稱贊。但事實上,“你賣的鞋夾腳,用戶肯定不會有好口碑。”

“那個懊惱啊,肯定是特別生自己的氣,覺得自己特別有問題。”他情緒失控,穿著鞋,做鞋的人來了,他就摔這只鞋,撕那只鞋。“我撕了很多雙鞋。我摔過筆、摔過本、摔過手機。我實在生氣了。我跟大家說,大家不信,我就用剪子把它剪開,我說你看,拿手摸你還不信?剪開你看,你做成什么樣了?”

談話中間,陳年不斷重新回顧自己關于成功的定義,以及他創(chuàng)業(yè)最初的夢想和目標。“我覺得最初肯定就是做大。就是你這個企業(yè)越大越好。就是你的市場占有率越大越好。”而過去這一年里,他重新思考凡客的問題,覺得“有價值是第一位的”。

他“在數(shù)字里面陶醉了十幾年,每次看到增長的曲線就激動”。從2007年一直到2012年,然后前面從2000年一直到2005年,我基本上都在這里面轉。

極端追求規(guī)模的另一個例子是,凡客一直在不停擴張。“每天前來面試和入職的人都有幾百個。”時任凡客政府關系事務總監(jiān)的劉億林回憶,當時他所在的部門有十個人的編制,這讓他感到非常驚訝。

“我犯的是個戰(zhàn)略性的錯誤,2011年、2012年那么大的庫存,不是一夜之間就干出來的,這不是小錯誤。”陳年說。2013年,股東們討論決定給凡客追加融資。所有人都知道凡客要改,而最大的疑惑就是凡客能不能變得了。

凡客公司做出的第一個重大改變,是決定搬離原先位于北京磁器口的十層辦公樓,將公司搬到相對偏遠的亦莊。那是2013年8月,凡客的舊辦公室租金交到了2014年7月,為此損失的房租成本就有幾千萬元。此事導致了大量的員工流失以及嚴重的公關危機,媒體報道說凡客遭遇嚴重資金危機,沒錢交房租。負面新聞開始包圍凡客和陳年。“搬到這兒以后我才知道這個決定是多嚇人,負面全來了。”

但陳年覺得,“這是一個態(tài)度。這個改變是股東們能看見的凡客改變的第一步。”“其實做出這個決定是挺冒險的,今天你要叫我再做決定,我又要坐那兒想半天。”他說,以后再也不會搬回去。

更換辦公地點是陳年向股東證明決心的方式。他仍然采取了一種極端的做法。搬到亦莊后,公司三分之一的人走掉了。但陳年說:“辭職是我想要的,電子商務熱錢多,使得這個行業(yè)很糟糕,從業(yè)人員更糟糕,大家都在一種幻覺中,都覺得自己了不起。”他又進行了一次裁員,結果當年春節(jié)前公司剩下不到一千人,現(xiàn)在只有三百多人。“我誠實地告訴你,我們最近又一次坐下來,討論多少人對這個公司來說是有價值的,我們還會裁員。”

陳年正在全力戒除對數(shù)字的單純迷戀。如今,他不再用KPI考核高管,而是看“領班產品是不是做對了”。產品對的標準,則是用戶試穿。

開會時,各個品類的負責人不再匯報銷售數(shù)字,他問得最多的是類似這樣的問題:“你這個皮馬棉好在哪兒?”

陳年從凡客網(wǎng)站買了很多鞋,鋪了一地,一雙一雙穿。“我凄涼啊,每天下班,晚上深更半夜,樓里面一個人都沒有,我在那兒一雙一雙穿這些鞋,心里覺得挺難受,那時候與你的理想已經(jīng)背離了。”

 

一件白襯衫

布料、版型、免燙技術,這是陳年如今最喜歡說的話題。過去一年里,他在日本、中國、越南之間來回折返。“去日本主要是為了學設計、版型,而越南就是工廠。”最終,第一批免燙襯衫的工廠被安排在越南。“我們決定量產后,這個價位,是可以在越南做的。但是接下來的更多批次,就在日本做了,全部日本制作。”

陳年隨后把剩下所有的300多名員工全部打造成了產品經(jīng)理。曾經(jīng)擔任凡客政府關系事務總監(jiān)的劉億林如今成了牛仔產品的負責人,而陳年此前的助理王軍則成了休閑褲的產品經(jīng)理。

陳年重生關鍵詞:垃圾、黨史和雷軍

像過去一樣,陳年認準了一個成功之道,然后為此著了魔。他能把所有問題的回答繞回襯衣上來。

“為這個襯衫費了這么大的勁兒,白費了嗎?我一點兒都不覺得白費。我今天能夠理直氣壯地來跟你談這件襯衫,就是我費的這些勁兒的價值,我過去哪兒跟人談過一件衣服?。?rdquo;

他說,之所以選擇襯衣作為發(fā)力點,是因為“襯衣越做越不容易。真正追問這件襯衫的時候,就發(fā)現(xiàn)要補的課太多了”。他開始看服裝設計師的書,而此前他從沒看過,“衫本耀司”這樣的服裝設計師名字可以脫口而出。他甚至看起了專業(yè)書,服裝學院畢業(yè)的員工買來教科書給陳年,有講免燙的,有說面料的。“我都看了。都得看。四五本,基本上出差都帶著書。我在看這些東西的時候,真是很認真地看自己的產品,可能出現(xiàn)的錯誤是什么。”

“我堅信中國沒有一個人比我更熟。”陳年說。如今他更像一個服裝電商的CEO了,并開始自信地點評時裝界。“后來我越看這些東西,越和吉國武這些人對話,我越鄙視我們的服裝和時尚界。我過去問大家,這個免燙牛在哪兒?回答就是它就是牛,牛在哪兒不知道。后來當我們把所有的免燙方式做了論文出來以后,你就發(fā)現(xiàn),這里面學問也很大。”

2014年8月,凡客發(fā)布襯衣前一個月,陳年和雷軍坐著車去吃烤羊肉串。他給雷軍講了五分鐘的免燙知識,雷軍就表示太復雜聽不下去。但下了車,他們見到一起吃烤串的朋友,雷軍“一下車就開始跟人家說一件襯衫免燙有多難”。這又鼓勵了陳年。

8月28日發(fā)布會那天,他前面80%的部分都在講基本功。“從源頭開始,從找棉花、面料、工藝、版型設計,整體下來。哪里的長絨棉,什么支數(shù),選擇什么工藝,版型和設計如何?這些東西是基本功。”

陳年準備從這件襯衣出發(fā),將一個個單品做好。“凡客過去最要命的就是產品品質被用戶批評,批評的聲音還非常大,失控了。”最近有人問他是不是還考慮凡客體。他回答說,沒有把產品做好,做品牌營銷是空中樓閣。“那個樓閣我們搭過。”

 

雷軍與陳年

最新一輪對凡客的投資,由雷軍領投。又是投資人,又是朋友,陳年承認這給他帶來壓力。

去年有一次,雷軍給陳年打電話。“他說我做夢都覺得你會做好的,那個真是把我刺激了。就不知道該怎么表達這個心情。你聽到這個話,你不難受嗎?兩個人去年都44歲了,通一個電話,好哥們兒這么給你說了一句話,這種情感表達一般只有小時候才會這么說。”

“壓力大得不知道去哪兒了,但是你只有工作,能干嗎呢,長吁短嘆,和別人去感慨?在那個時間我只能說,這就是最重要的鼓勵了。”

出生于1969年的陳年有著山西人典型的特質,“三晉之風勤與儉”,一方面本分矜持,另一方面則精明強干。陳年愛吃辣,喜面食,飲食簡單。每次出差去外地都要特意去品嘗各地的牛肉拉面。同樣出生于1969年的雷軍的命運則完全不同。雷軍的父母都是工薪階層,家庭并不富裕,而他從小就是模范生。1987年,雷軍考上了武漢大學計算機系,當班里其他同學還沉浸在剛上大學的興奮中時,他已經(jīng)開始為以后的學業(yè)默默準備了。大學畢業(yè)后,雷軍被分配到航天部,在國企按部就班的氛圍下,他度過了一段并不漫長的蟄伏期。

方臉的陳年和圓臉的雷軍性格迥異。陳年是文學青年,健談、善辯,從小生活在充滿不確定因素的環(huán)境里,有強烈的求生欲望,他以生存為第一目標,無論是創(chuàng)辦《書評周刊》還是為卓越網(wǎng)負責具體業(yè)務;而雷軍則是“三好學生”,他內斂、務實,從金山時代起就以“勞模”著稱,要求自己與他人都要職業(yè)與勤奮。

雷軍是陳年最大的支持者。凡客剛剛創(chuàng)辦時,雷軍成為陳年的投資人,并為他尋找融資。遇到困難,雷軍幫助陳年再造凡客。而陳年亦是始終相信雷軍。在雷鋒網(wǎng)創(chuàng)始人林軍看來,陳年和雷軍相識13年來,其實都只做了一件事情,那就是相信對方。這是相互糾結相互印證相互同行相互幫助的13年,兩人一同幫助對方走過一個又一個的低谷。

陳年與雷軍的友誼始于卓越。2000年,陳年成為雷軍創(chuàng)辦的卓越網(wǎng)圖書業(yè)務的總監(jiān),隨后又升任執(zhí)行副總裁。2004年,卓越網(wǎng)作價7500萬美元賣給了美國亞馬遜(Amazon ),雷軍去職,陳年留任。6個月后,離開卓越的陳年在雷軍的建議下創(chuàng)辦游戲交易平臺“我有網(wǎng)”。雖然相信雷軍的決策,但陳年對游戲并不感冒,“我有網(wǎng)”很快難以為繼??鄲灥年惸昊氐嚼霞遥]關8個多月寫就了一部半自傳小說《歸去來》。

“在陳年的小說《歸去來》中,‘他’曾是上半部分一切故事和對話的核心;但到了下半部分,‘他’默不作聲,只把別人的聲音堆在一起。”書評人張亮說。

“我和雷軍也不是說一天兩天,一年兩年,我們十幾年了,是30歲以前認識的,今年都40多了,奔50去了,這一段也是人生非常重要的階段,成為好朋友,而且居然就這么十幾年都過來了。”陳年說,“我們都這么大歲數(shù)了,你再去交這么一個兄弟,可能嗎?

去年有一次,雷軍給陳年打電話,說我做夢都覺得你會做好的。“那個真是把我刺激了。就不知道該怎么表達這個心情。你聽到這個話,你不難受嗎?兩個人去年都44歲了,好哥們兒這么說了一句話,一般只有小時候才會這么說。”

只有在那么小的時候,兩個人認識了,然后大家互相欣賞,然后一直就惦記著,才會有這種情感的積累。”

發(fā)布會之前,陳年寫演講稿,起初有一段是濃墨重彩地感謝雷軍,但是后來在現(xiàn)場淡化了。“我寫了雷軍是滿懷善意的、有自我要求的,好幾個詞,最后一個是有些天真。”陳年記得,發(fā)布會前大家看到了這個稿子,四五個人為這個話題陶醉了一晚上。

“他們在那兒看著這一份發(fā)言稿,然后說,他們找不到一個準確的形容詞來形容這種感情。”

陳年與雷軍一起經(jīng)歷過對凡客的數(shù)據(jù)感到興奮的時期。“我記得2000年的時候是最傻的。那時候雷軍我們兩人深更半夜跑到公司里,一個人看一臺電腦,等不到一秒鐘就想刷一遍,因為那個數(shù)字會變。凡客第一天才賣了11件襯衫,我們還互相鼓勵,過了幾個月之后一天就能做到一千多單了,我記得非常清楚,2008年的2月27號,我們居然過了一千單了,當時極度興奮,到2008年6月,一天就能做一萬單了。”

后來,凡客遭遇危機,雷軍又成為陳年的指路者。“雷軍跟我很認真地談了小米的產品思路、品牌思路,七個字:專注、極致、口碑、快。主要是回到關注產品本身,這給我刺激非常大,對凡客后來做的一系列劇烈調整是有直接影響的。首先改變的是我,不是說小米改造了凡客,而是雷軍所講的一些觀點和方法深刻地影響到我。”

2013年6月6日蘭亭集勢上市當夜,兩個人在小米辦公室里喝酒到天亮,摔了杯子罵了娘。隨后一年里,陳年開始重新雕刻自己的一切。

 

改變陳年

2011年底,雷軍剛剛開始做小米手機,受到無數(shù)嘲諷,而凡客則差一點兒成功上市。回顧往事,陳年在做產品的微信群里對同事說,“是命運不甘心讓凡客成為一家平庸的公司,所以才把我們摔得那么狠”。

他認為過去的失敗不可避免,也值得慶幸,假如當時成功闖過去了,他就“不可能坐在這里跟你談一件襯衫。我自己也不會經(jīng)歷這么大的變化”。

變化的確是巨大的。三年前,陳年說他特別推崇成王敗寇的價值觀。他已經(jīng)不記得這件事了,聽說以后的反應是:“怎么,我什么話都說過,我怎么說過這么句廢話?”

他一直強調自己喜歡研究中共黨史,但現(xiàn)在看得少了。他現(xiàn)在對日本歷史感興趣,認真讀了日本德川家相關的二十多本歷史書。說到過去的歷史觀,他現(xiàn)在覺得“那個思維可能是錯的。我回過頭去看,有些事情我覺得脫離了一個基本的善意,我覺得時間會懲罰你”。

“我跑步的時候看《無悔追蹤》,是王志文演一個間諜,演一個國民黨特務,劉佩琦演一個警察,就從1949年開始,他就一直追蹤他,他們倆就住樓上樓下,因為他一直懷疑他是一個特務,但是王志文隱藏得比較深,我看完那個戲以后特別佩服王志文,他演這個戲的時候,應該就是三十多歲,演得非常好。因為那個戲是從1949年一直拍到80年代末,王志文做所有的事情都是符合人性的,劉佩琦干的所有的事都是背離人性的。王志文開始準備好好干他潛伏的事業(yè),結果頒布了憲法,他特別受刺激,說頒布一個這么牛逼的憲法,他自己比普通群眾還激動。緊接著他每天很投入地煉鋼,修各種各樣的東西,演一個老師,教大家道理,然后發(fā)現(xiàn)全是擰著的。到最后,當年劉佩琦很想抓的一個大特務回來了,而且受到了坐上賓的招待,就是投資,他就徹底崩潰了。我看這個戲的時候,其實我還挺受觸動的,就是時間真的會懲罰你。”

三年前,陳年推崇成王敗寇的價值觀?,F(xiàn)在他已經(jīng)不記得這件事了,聽說以后的反應是:“我怎么說過這么句廢話?”他過去喜歡研究黨史,但現(xiàn)在看得少了。他現(xiàn)在對日本德川家的歷史感興趣。

對歷史的思考也支撐著他的改變。“今天我們說凡客重置,結果日本人說凡客重置讓他們驚嘆,為什么呢?說真的在重置,不是在喊口號,是真的在重置。我覺得一樣的是,如果這個國家要重置的話,你肯定要從根上重置。”

“我45了,我看過太多起起伏伏了,我看過太多公司沒有了,”陳年說,“說實話,2011年、2012年的時候,我也不知道凡客發(fā)生了什么,那個增長,今天退回去想,是虛假的,大家老說2011年是凡客鼎盛期,實際上是個虛假的繁榮,因為你所有的東西不是靠好的產品積累出來的。”

如今,回望過去,他為那個暈頭轉腦的人生氣。“去年我干的是,把這些東西都買過來,擺在辦公室,很容易看明白出了什么問題。但是當時就是不知道去做這樣一件事。如果2011年我做了這件事,那可能就很不一樣,這是最懊惱的地方。”

“這才是我覺得自己那時候垃圾的事情,太垃圾了。”他一次又一次激烈地形容過去的自己。

“今天公司有一萬人這件事情對你還重要嗎?”聽到這問題,陳年說:“不重要,當時就是心理扭曲了,最簡單的基礎沒有做好,你去追求別的東西,你去看報表,你去看PPT,你不去穿這些衣服。沒有一些事逼著你去搞明白的話,也許你一輩子也搞不清楚這個。如果我們8月28號不開發(fā)布會的話,我也搞不明白襯衫。有些事逼著你。”

改變并非不讓人恐懼。在發(fā)布會前半個月,雷軍出差回來,大半夜把大家叫在一起,說自己想通了,不開發(fā)布會了,勞民傷財。“其實這些都是借口,是因為當時壓力太大了。”發(fā)布會當天下午,中午化妝師給他化妝,他又對同事說:咱們今天要不開這個會能怎么樣?“他們就哭了,說老板你真的不去了嗎?”

“有的時候你必須逼到那個份上,才能干得出來。就像跑步,跑之后你發(fā)現(xiàn)天天在挑戰(zhàn)極限,然后有一天你發(fā)現(xiàn)這個事你已經(jīng)、離不開了,我已經(jīng)依賴上跑步了。”

現(xiàn)在除了工作以外,閱讀和跑步構成了陳年全部的生活。最近他在看的書是《三體》,這也是因為雷軍的推薦。而跑步的時候則在看美劇,“我剛看完《國土安全》,看完第二部以后我哭了。主角沒被殺之前,他跟那個女主角分手,那一幕我哭了,為什么呢?因為我看到這里突然明白這是一部大戲,前面所有的鋪墊、所有的瘋狂到那個時候,都讓人覺得悲涼。所有的情感都要推到那一刻,才能達到高潮。所以說不管說干情報也好,干間諜也好,這個事就是把自己人生給毀掉了。”

陳年每天要跑十公里,一開始是為了測試帆布鞋,以最極端的方式看磨不磨腳。最開始的時候是三公里、五公里,最后是十公里。“人生已經(jīng)變了,就是跑步變成你必需的一部分。我現(xiàn)在如果有三天不跑步,我就崩潰,我睡不好覺,不能吃飯,罵大家。你的身體已經(jīng)被跑步重置了,又是一個重置。”他用平均四百公里看完一部美劇。“你每天跑十公里,如果不跑的話,你等于重置了你的身體,你所有的機能需要重新再來一遍。這個沒有辦法,這個就是說要么你重新來一遍,要么你就這輩子必須跑下去。你每天必須跑那么多。”

即使磨破了腳,他也表示自己不會停下來,“我就想知道接下來還會發(fā)生什么事。”

“你要給自己理由的話,有一萬個理由不跑步。”陳年說,開完發(fā)布會那一周他沒跑步,每天安[0.00%]慰自己說這段時間太累了,然后接下來一周沒有跑步,“我精神就崩潰了”。

“有一天我跑了一下步,發(fā)現(xiàn)人又好了,我才知道你必須要做這個事情,這件事情和你已經(jīng)綁在一起,你不可以有任何妥協(xié),它回過頭來也懲罰你了,當然如果你又接著幾周不跑,你就徹底不跑了,你最后問我,說你為什么要跑呢,回頭可能再過一段時間,我都忘了我為什么要跑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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